一部首播于三年前的電視劇在2020年從冬天被談論到了夏天,半年累計超3.5億播放量,這是鄭曉龍執導的《急診科醫生》。同樣出自他手,2011年的收視冠軍《甄嬛傳》自去年起在嗶哩嗶哩網站上掀起新一輪解讀熱潮,“Z世代人”已在B站上為這部老劇剪輯制作了1.9萬余條視頻,總點擊量過4.5億次。
從00后到他們父輩乃至祖輩的精神世界里,他的作品都留下過濃墨重彩的印跡。這位入行近40年、影響行業30載的金牌導演,獲得過包括飛天獎、白玉蘭獎等重磅獎項在內的諸多嘉許。不過,此次出任本屆上海電視節白玉蘭獎評委會主席,他在接受專訪時卻這樣說:“獎項從來不是創作的唯一追求,廣大觀眾的認可、經得起時間的沉淀,這對創作者可能更為重要。”
他用自己豐厚的創作履歷——執導的《北京人在紐約》《永不放棄》《金婚》《甄嬛傳》《紅高粱》《羋月傳》《急診科醫生》等,及組織策劃的《渴望》《編輯部的故事》《少年包青天》《一年又一年》《幸福像花兒一樣》等佳作證明——廣大觀眾的認可,定義著好劇的生命力。于獎項,亦然。當好劇在一次次凝視現實、謳歌時代、關注社會變遷、書寫萬家燈火后,在時間長河里與不同的觀眾相逢,中國電視劇的生命力即在于此。
觀照越普遍的生活,便會被越多觀眾接受
上海電視節白玉蘭獎評選常伴著“風向標”的評價如期而至。今年評委會主席說,若要為“白玉蘭”的風向標意義提煉關鍵詞,其實與他長久以來理解的創作準則一致——老百姓愛看,價值觀端正,人物的刻畫真實而準確。其中,“老百姓愛看”他頗為看重。“電視劇為誰而拍?改革開放初期我們就提出,電視是大眾媒體,是走進千家萬戶的,所以電視劇不為某一群人專屬定制,而是為最廣大老百姓服務的。”
1990年底,專家在座談會上評價《渴望》,稱其找到了人民的審美理想,“觀眾喜歡《渴望》,其實是在呼喚生活中的善良、真摯和溫情”。這句話鄭曉龍一直記得。“從普通人的視角觀察,從平凡人的情感需要切入,你的故事能觀照越普遍的生活,就會被越多觀眾接受。”
眼下,重大現實、重大革命、重大歷史題材已成為電視劇創作的顯流。作為獻禮劇《功勛》的總導演,鄭曉龍相信,把英雄當成真正的“人”來拍,是奏效的。“英雄也是普通人,他們有生而為人的普遍情感,也有能成就功勛事業的特質,比如堅韌不拔的精神、敢于迎難而上的勇氣等。”在他看來,英雄、功勛、楷模絕非“不食人間煙火”,他們就在人群中年復一年奮斗著,只是當我們回過頭去凝視來時路,才發現他們完成了了不起的事,“歷史選擇了他們,他們沒有辜負歷史”。
鄭曉龍坦言,今天的人們對英雄的認知更寬泛了。比如英雄不僅是重大革命歷史事件中的人物,也可以是默默耕耘的人,他們在時代和人民需要之時做出了凡者不凡的事。所以,“要把‘三重大’的題材拍好,一定要讓老百姓看得進去、看得喜歡。”
現實主義的永恒魅力,在于時代之真、人性之實
曾經,張國立對鄭曉龍感慨:“你總能踩在‘點’上。”言下之意,從國內第一部長篇室內劇《渴望》、第一部情景喜劇《編輯部的故事》、第一部境外拍攝劇集《北京人在紐約》、第一部編年體式電視劇《一年又一年》,一直到開啟“大女主熱”的《甄嬛傳》,鄭曉龍作品幾乎每一次都能“承包”當時的收視熱度。
舊話重提,導演這樣總結,無關“踩點”與否,只和他對影視、對文藝的態度有關。“這是現實主義態度在創作上的成功。”他重申,現實主義與現實題材不能劃等號。穿著時髦衣服穿梭于都市,只表明劇是現實題材的。但有的現實題材難免懸浮,或把職場拍成了愛情劇,或把生活拍成了單純的偶像劇。“在我看來,現實主義代表了一種對生活、對世界的認知態度,而這個態度是客觀、真實的。所以,現實題材未必具備現實主義態度,而現實主義創作可以不局限于現實題材。”
某種程度上,這也是為什么《甄嬛傳》在九年間被觀眾看了又看。“雖是古裝劇,我也是按現實主義的態度拍。甄嬛的一生是對封建帝王社會落后的等級制度、婚姻制度的批判,是飽含悲劇意味的一生,是在華服之下被人性枷鎖困住的悲慘生活。”
鄭曉龍說,現實主義的永恒魅力,在于時代之真與人性之實的順利會師。“越符合人性的真實,越會有人感同身受,因為那些光明的、晦暗的、游移的人性表現,跟生活何其一致,跟我們從過去到現在、再去往未來,也都是共通的。”這給電視劇創作者以啟示,哪些作品能讓觀眾看到對一個時代的揭示和反映,哪些作品能立住性格鮮明而又符合人性本真的人物形象,它們就能穿透所謂代際壁壘、抵達觀眾的共鳴腔。
承載了傳遞真善美的價值觀,電視劇可以起“松土”作用
今年宅家期間,有網友翻出了《急診科醫生》一個片段。在那部首播于2017年的作品中,“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等臺詞被稱為“神預言”。老劇翻紅,創作者的思考不止于“神預言”。“所謂‘神’,最重要的或許不在于2016年拍攝時用到‘新冠病毒’這個詞。”他認為,“相比一個醫學名詞,劇中角色的那段爭論特別重要。”
患者被證實感染新冠病毒后,醫院當如何處理?故事里的兩位醫生一度為是否有必要封閉診室、封鎖醫院各執己見。“這些在2020年看來,具有深切意義。醫生們雖意見相左,但生命至上的理念最終說服了所有人。”鄭曉龍說,醫療劇的價值即在于此,“當我們用醫療劇反映人在生老病死面前的態度,同時為醫護人員寫傳時,這對于創作者不失為幸福的使命。電視劇首先是一門承載價值觀的藝術樣式,是能傳遞真善美、滋養人心的。其次才是面向市場的文化產品。”
我們正在經歷的2020年無疑是特殊的。作為“時代的說書人”,中國電視劇也站到了前所未有的時刻。一方面,反映對普遍人性的思考、對社會認知的現實主義作品,依然讓創作者們著迷;另一方面,從時代報告劇《在一起》開始,一批抗疫題材作品先后啟動,還可能成為未來一段時間創作的熱門。
隨時代變遷,中國電視劇的觀演關系進入到良性階段,觀眾的審美愈發接近生活本真,中國電視劇的創作也步入了梯次更為豐富、表達形式更為多元的發展軌道。有快速反映當下、記錄時代精神的時代報告劇,也有在沉淀一段時間后、努力以更深刻更藝術的手法來表現時代的作品;有長篇電視連續劇,也陸續展開了中短篇、單元劇的創作。甚至包括網劇在內,大家都在用電視劇人對歷史、對現實、對生活的客觀認知在為觀眾講故事。
鄭曉龍提起當年他在北京電視藝術中心時大家掛在嘴邊的話,“電視劇人是‘松土’的”。一部電視劇未必能撼動人、改變社會。“但我們可以傳播人性中的故事,讓觀眾對社會、對人性有更為充分的認知。在了解之上,更好地建設社會、溫暖人間,最終達到傳播真善美的使命,起到‘松土’作用。”今天,這樣的話依然適用。首席記者 王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