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日下午4點,北京宋莊藝術區(qū)的一間畫室內,參加暑期集訓的藝考生們正聚精會神地練習素描,筆尖摩擦畫紙的聲音起伏在教室中。畫室模特曹耀華端坐在教室的東北角,斜側的燈光打在他的上半身,學生們的目光在畫紙和曹耀華面部之間不斷切換。從遠處看,曹耀華仿佛明星一般接受注視;從近處看,他的臉由于長時間保持一種表情,已稍顯疲態(tài),頭時不時栽歪兩下。他強迫自己調整一番,重新恢復到初始的神情,再次進入到畫室模特應有的狀態(tài)當中。
在北京的畫室里,經常會遇到像曹耀華這樣的模特,他們大多是外來務工者,年紀超過50歲,工作和薪資并不穩(wěn)定。
一個姿勢要保持4~5小時
“打瞌睡要趕快調整,不然容易被學生們說,可能以后就不用你了。”課間休息時,曹耀華站起來四處活動一下。來自黑龍江的他2003年到北京務工,今年已經60出頭了,先后做過發(fā)傳單、修車工、群演等各種零工,畫室模特也是其中之一。
“當初是朋友介紹的,說賺錢比較輕松,也不用費啥力氣。”第一次當模特確實讓曹耀華感到新鮮,每40分鐘休息一次,時薪20~30元錢,一天下來能拿一百多元讓他感到滿足。但時間一長,他就發(fā)現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天保持一個姿勢將近4~5個小時,有時可能一個姿勢要保持一周甚至更長時間。雖然可以休息,但是時間一長,慢慢就會覺得累了。”
據了解,十多年前,畫室模特大多通過熟人互相介紹入行。隨著中介進入,成為連接畫室和兼職模特的橋梁,才逐漸變得職業(yè)化。一個中介手里大都有近一百多個兼職模特的聯系方式,涵蓋各個年齡段、不同性別,以滿足不同畫室和美術院校的需求。一般來說,一個模特能在一個畫室或院校當中最長兼職三周的時間,等到美術生畫完該模特,領到相應的工資,就意味著完成了一次兼職。
即使工作內容枯燥無聊,曹耀華也并不介意,“能賺到錢就行,像我這個年齡工作不好找,競爭也大。這是最輕松的了。”
然而,像曹耀華一樣年齡在五六十歲的人,在模特市場上的需求量相比其他模特并不具有優(yōu)勢。
單靠做模特難以維持生活
“需求量最大的還是男、女青年,但年輕人哪愿意干這個,因此這一類的模特數量很少。畫室也只能接受50歲以上的模特,他們的就業(yè)機會也不太多。”具有多年中介經驗的薛經理告訴筆者。
他還透露,這些模特具有相似的特征:都做過群演,也有人當過保安和保潔,租住在五環(huán)外月租四五百元的順義、昌平、通州等地。
“這行沒有固定底薪和工作時間,每月平均下來也就2000元錢。過去在美術院校做模特時薪30元,現在大部分都是15元。”薛經理感嘆道。
曹耀華也表示,單靠做模特根本無法生活。住在昌平的他有時要到位于通州的宋莊藝術區(qū),為了在7點之前趕到畫室,早上5點多就要出發(fā)。連續(xù)三周的兼職下來,光交通費就要三四百元,再加上房租和吃飯的費用,生活有點捉襟見肘。
當然,如果想多賺點,也可以選擇做人體模特,時薪能達到50~80元,一天下來有幾百元的收入。前提是要忍受一絲不掛站在寫生者前面,即使可以忍受,這種機會也不是經常能碰到,要看自己的運氣如何。
“畫模特是個喜新厭舊的活,誰都不愿意總畫一個人。學校也不是每天都有寫生課,有的學校幾個月才安排一次。”薛經理每次給手下模特派活的時候,都必須將人員調度開,盡量長時間地讓不同的畫室和院校匹配不同的模特。
因為熱愛選擇堅持
然而,也有人因為熱愛,依舊堅持做專業(yè)模特。
1963年出生于黑龍江尚志的宋鳴,在47歲那年因為看到了王寶強的成名,不顧家人反對,毅然辭掉林木工的工作,揣著2600元錢來到北京,希望能成為像王寶強一樣的明星。當時,全家人都以為他瘋了。幾個月后,當群演的宋鳴并沒有成名,錢卻已經所剩無幾。恰巧,他遇到了一位在北影廠門口尋找畫室模特的中介,自此與模特結緣。
宋鳴看上去不修邊幅,鬢角滿是還未完全白透的胡須,一直蔓延到人中。消瘦的體型很容易讓人看出清晰的骨骼輪廓,再加上常年林木工人的體力活讓他有著若隱若現的肌肉,附著在碩大眼眶下的松弛眼袋又給人一種滄桑的感覺。
他第一次做畫室模特就是人體模特。“當時就穿個短褲在軍藝的一個畫室里,啥也不懂,人家讓脫衣服就脫衣服。”宋鳴回憶道。慢慢地,他掌握了做模特的一些技巧,而且還會把一些表演技巧融入到其中。“一般的模特就是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而我可以根據老師的要求擺出各種表情和姿勢,比如大笑、齜牙、驚恐、猙獰等等。很多著名美術院校的老師都給予了我相當的肯定。”說到這里,宋鳴臉上露出了自豪的表情。
他表示,從這種肯定當中能夠找到自己的靈魂。他開始去往更多的畫室和院校去做更多的嘗試:央美、清美、油畫模特、雕塑模特等等,一做就是將近9年的時間。然而,畫室模特這份工作并沒有讓宋鳴的生活變得富裕起來,除了解決溫飽問題之外,生活該是什么樣依舊是什么樣。
去年5月,宋鳴因身體不適,回到了闊別8年的老家。家鄉(xiāng)的疏離感讓他覺得有些不適,當談論關于藝術、模特的話題時,發(fā)現好像并沒有人能夠理解他。他開始懷念在北京做模特的日子。
病情好轉后,家人考慮到他的身體情況,想讓他留在家鄉(xiāng)。那時的他陷入到了留下還是離開的糾結中。直到2019年春節(jié)后,一名央美的在校生通過微信聯系到了宋鳴,希望他能夠回到北京成為自己畢業(yè)設計的模特。這才堅定了宋鳴重回北京的決心。
當被問到為什么不愿留在東北老家安度晚年時,宋鳴沉默了一會,說到:“北京給了我一種家的感覺,那里有人能夠認可我,接受我,尊重我。”這種被認可的感覺成為了宋鳴對畫室模特執(zhí)著熱愛的精神支柱。
如今的宋鳴已經沒有了當年想要成名的欲望,他想要的就是在一間畫室的一角做一名模特。對他來說,那是一片可以盡情展示的舞臺。
至少在那里,他可以忘掉煩惱,盡情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