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開化桐村鎮,一條柏油馬路串連起散落在山間的村落。天氣悶熱,93歲的剃頭匠方來友挎著黑色工具包,步履穩健,獨自一人行走在路上。
方來友上門為村民理發 周悅磊 攝
今年,是他為村民上門理發的第70個年頭。
提前接到“老主顧”方厚廉夫婦的電話,方來友早早來到了他們家中。
推開幽暗客廳的大門,一束光照在了房間中央方厚廉的臉上??吹阶约旱?ldquo;私人理發師”,中風20年的他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戴上老花鏡,披上遮發布,方來友手握電動推剪將方厚廉雜亂的頭發緩緩推落,接著又絞起一把熱毛巾,略微捂潤其臉頰和下巴后,手中一柄老式“洋剃刀”飛快推刮起來。
方來友準備為方厚廉理發 周悅磊 攝
方來友年紀大了,眼睛有些渾濁,但70年職業生涯,不變的是穩健和膽大心細。只見利刃到處,須毛和污垢俱下,而褶皺的皮膚卻一絲不破。
“粗剪”之后開始“細修”。方來友稍皺眉頭,瞇著眼仔細端詳著方厚廉的頭發,他從包中抽出理發剪,將修剪不齊的地方,一寸寸理平。
一番熟練操作完畢,方來友讓方厚廉上半身俯近洗臉盆,用肥皂在頭上打出細沫,隨后掬起一捧熱水,將碎發殘渣一并濾除。
15分鐘的理發過程,二人沒說一句話。70年來,方來友與村中的老人們在“頭等大事”上已經達成了一種默契。
方來友的心中有本“花名冊”,上面記錄著附近村里老人的名字和理發周期。其中,僅他所居住的建豐村,就有20名老人需要理發,這里頭像方厚廉一樣行動不便的至少有6人。
方來友為方厚廉洗頭 周悅磊 攝
作為村中的最長者,方來友和他手中的剃刀見證了村民從青絲到白發,從生養到死葬。
“以前村里所有人的頭都是爸爸剃的,小孩滿月剃胎毛,還有老人臨終剃頭都找他。”在二兒子方流文印象中,自從全家移民到建豐村后,父親一直都是職業理發師。
幾年前,村中有位外出教書的老師患上了肺結核,臨終時拖著一頭又長又亂的頭發躺在床上,因為怕傳染,無人敢靠近房間,更別提理發了。
“酒精能消毒,一口酒氣憋在胸口,不怕!”方來友得知此事,不聽家人勸阻,喝了口燒酒,毅然前往,為他們料理清爽直至對方去世。
不知真是“酒精”起了作用,還是幸運,方來友一直十分健康。
方來友手持電動剃刀粗推厚發 周悅磊 攝
70年間,方來友為村民理發,從最初養家糊口的生計,慢慢演變成了一種習慣,或者,也可以稱之為“人情事業”。
在“記工分”的年代里,方來友一年能掙3400多分,換算成人民幣,相當于150元左右。也正是靠著這筆收入,方來友拉扯大了5個子女,直到他們成家立業。
按照工分換算,方來友那時為村民理一次發是2分錢,而70年過去,價格也才“被動”漲到了3元。
方來友手持剃刀細修 周悅磊 攝
“子女都成家了,收不收錢都無所謂,那些家里比較困難的老人,我都不收錢。”方來友笑著說。
一份事業總有新人替舊人的時候,而方來有為何遲遲“不退休”呢?
“有時不是爸爸不退休,而是老主顧離不開他們。”三兒子方流成說。
原來離村莊不遠的桐村鎮上就有4家發廊,但年輕的理發師們看到老人過來都擺手拒絕。一是老年人皮膚多褶而脆,極易刮破 ;二是老人身上的臟亂和異味讓這些“后生”避而遠之。
于是,抱著一份責任心和對老主顧們的情誼,93歲的方來友仍舊奔忙。
方來友日常使用的理發包 周悅磊 攝
70年過去,方來友騎壞了三輛三輪車,用壞了七八把老式插電推剪,至于刮臉的“洋剃刀”,已經迭代無數了。
在子女的印象里,父親早上出去剃頭,晚上回來磨刀,是童年最深刻的場景。
“這兩年來,爸爸精力不比以前了。”方來友回到家中,和家人圍坐在圓桌旁。子女們談起父親,眼中流露出關愛和憐惜。
方流文笑著對父親說,“爸爸,村里老人一個個過背(去世),你這個‘剃頭匠’要失業嘍!”
“我只要走得動路,就會一直做下去,好事多做,總沒錯。”方來友擺擺手,望著門外的馬路,滿意而從容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