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彬：十余年行攝黃河 記錄遠古的傳承

　　“鼓聲在漸漸西落的余暉中停息，村莊恢復安靜的模樣。鄉(xiāng)人們漸漸散去，一年一度的跑鼓車落下了帷幕……

　　我走過幾年的黃河春節(jié)，也看多了各式各樣的九曲黃河陣……

　　放赦就這樣在美好的期望中結束，人們洋溢著滿足的笑容慢慢散去。這就是黃河人的年事，用遠古的符號寄托著亙古不變的愿望……”

　　這是一位行者用他手中的筆記錄的黃河。另外，他的手里還有相機。

　　十余年的時間里，他背著相機行走在黃河邊上，追尋黃河人家延續(xù)數(shù)千年的風俗。他習慣于躋身在鄉(xiāng)親們祈禱的隊伍中，體會他們的虔誠；他醉心于和老鄉(xiāng)圍坐在一起聊天，感受他們的淳樸和善良。

　　他叫周彬，網(wǎng)名大山，1967年生，來自呂梁。喜歡用鏡頭表現(xiàn)心中對大自然的敬畏。拍攝有黃河山西人文專題、五臺山佛教人文專題、左權盲人宣傳隊專題等。出版有《褐馬雞和他的鄰居們》散文集。

　　近日，三晉出版社將周彬十余年行攝黃河記錄的民俗部分整理成書《問俗——黃河的祈福》，展現(xiàn)了12種黃河邊上人神對話的儀式，幾乎每種儀式都來自遠古的傳承。這些人文活動，讓我們觸摸到了黃河百姓的生活脈絡、文化與文明的靈魂。山西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魯順民說：“周彬這部圖文并茂的集子，是作者十余年行走黃河的記錄，給我們呈現(xiàn)的不獨是一條大河，還有大河滋養(yǎng)的千萬黎庶蒼生的生存圖景。”

　　今天，讓我們走近周彬，了解他和他的大河，知曉黃河兩岸的民俗和故事。

　　拍了黃河十幾年，越拍內(nèi)容越多

　　山西晚報：新書的封面很好看，應該是用了一張您拍的照片吧？

　　周彬：是的，封面設計得很好，看到書的人都說這是近來三晉出版社做得最好看的封面之一。封面圖片沒有選儀式感很強的照片，用這張是想通過這個相對簡單的構圖，看出來黃土地上行走的這個祈福隊伍，看出來他們在做什么，體現(xiàn)出了書的主題——“問俗”。書的整個設計有許多文化元素在里面，還有從我的圖片里提取的圖騰、雕刻等圖案。

　　山西晚報：拍黃河拍了多久？

　　周彬：十幾年。2005年和朋友去偏關老牛灣旅游時開始拍的。當時被黃河的氣勢所震撼，覺得黃河邊的村子也好美，就和朋友說，“咱也不要亂拍了，就沿黃河開始拍吧，這個主題多好”。回了家就開始查資料，發(fā)現(xiàn)黃河山西段自然風光美、文化底蘊厚、人文故事多，有足夠的素材去拍攝。一開始以拍風光、生態(tài)為主，慢慢地發(fā)現(xiàn)兩岸的民俗、手工藝、飲食都很有故事，我就都拍。起初隔三差五就去黃河邊，后來也是每個月都要去一趟。那些年我每月的時間安排就是1/3做生意，1/3做其它事情，1/3在黃河邊行攝。拍黃河系列一直拍到2016年。之后先出了關于山西鳥類生態(tài)的書《褐馬雞和他的鄰居們》，這兩年在整理黃河系列。

　　山西晚報：您說是黃河系列？

　　周彬：對。《問俗——黃河的祈福》是第一部，是講民俗的。之后還有關于黃河生態(tài)、古村落、美食、手工藝、建筑及民間戲曲等主題的，一共打算做7部。目前，“行走黃河旅游系列”已經(jīng)截稿了，就是寫了黃河邊從偏關到垣曲50個古村落的故事，和《問俗——黃河的祈福》講民俗不一樣，它就是帶大家旅游黃河。

　　山西晚報：7個主題，怎么拍得過來呢？

　　周彬：核心都是攝影。比如說我今天出去了，車上會裝兩套設備，早晚是鳥出沒的時間，我就去拍鳥；拍鳥時看到風光好，光線好就拍景；光線強了，人也開始活動了，我就進村了；到了大中午，我就會進廟去了，去拍廟里的東西。

　　山西晚報：在拍攝之初就有出系列的打算？

　　周彬：一開始沒有想過出書，只是從去年開始在自己的微信公眾號里每天更新，正巧被三晉出版社的副總編莫曉東看到了，她提議讓我將圖片和文字整理成書，并主動從公號里下載了一些文字和圖片，排了版，還設計了扉頁、章節(jié)目錄等內(nèi)容。有她和編輯任俊芳的支持，才有了今天的這本書。

　　山西晚報：您的微信公眾號是什么？粉絲有多少？還能正好讓出版社的人看到。

　　周彬：我的微信公眾號是“左岸大山”，有5000多粉絲。從去年2月22日開始，幾乎每天更新我拍的黃河兩岸的風土人情，并配文字，大家還挺愛看，這也是我就算是出差在外，也要在手機上寫稿，能做到幾乎每天更新的原因——有人等著看么。

　　十幾個春節(jié)都是在黃河邊過的

　　山西晚報：您很早就喜歡攝影了嗎？

　　周彬：對，我之前在一家企業(yè)做銷售，總要一個人出差，在一個地方一住就十多天，就帶個相機拍風景、拍些小紀實。2000年從企業(yè)辭職后，成了自由職業(yè)者，有了更多時間去攝影，也開始進入主題拍攝階段。

　　山西晚報：那每回去拍攝時，是帶著主題去的？

　　周彬：也不是。拍開黃河后，我?guī)е髌吩?006年和2007年參加過平遙攝影節(jié)，當時沒有方便的電子設備，我把相片洗出來，每天帶著6大本相冊去請教許多攝影家，他們建議我拍攝要有合理的切入點。之后我就琢磨著主題去拍攝，糾結了半年，最終還是選擇了漫無目的地去拍攝，因為自己感覺先了解黃河才是最重要的。我常說“因為喜歡而走近，因為走進而深愛”，等我對黃河有了了解，一些人或事讓我觸動，我把這些觸動點拍下來，之后再慢慢整理。帶著主題去拍就受限了，就只想著拍和主題有關的內(nèi)容，會忽略掉許多東西。

　　山西晚報：拍黃河是天氣暖和時拍得美？

　　周彬：也不是。在咱們山西拍片子有個特點，天氣越冷的時候越容易“出片”，就是拍出有感覺的好片子。因為那時黃土地全部裸露出來了，色彩統(tǒng)一。反而夏天帶了點綠，又不是全綠時構圖并不好看。

　　山西晚報：新書封面用的圖就是黃土背景。

　　周彬：是的，這張拍的是陜西榆林賀家畔的清醮會。書里記錄的12種民俗祈福活動，都是在春節(jié)前后進行的，所以拍黃河的那十幾年我基本沒在家過過春節(jié)。

　　山西晚報：不僅春節(jié)，平常每月不也要去？

　　周彬：所以我總說自己不屬于城市。那些年也在城市呆不住，最多一星期就想走。以前去黃河邊兒拍片時，迎面走來一陌生老鄉(xiāng)，他給我塞紅棗、瓜子，我就吃，這種純樸放在城市就有些奇怪了。那會兒我從來都不用考慮吃住問題，邊走邊拍，餓了隨便推開一戶老鄉(xiāng)家的門就上炕了，老鄉(xiāng)會給我煮面，到了晚上也會讓我留宿，沒床我就在窯洞里搭自己帶的帳篷休息。人與人之間特別質(zhì)樸，特別簡單。我覺得這種東西是我生命本體真正需要的。

　　山西晚報：不僅拍山西黃河沿岸，也拍陜西？

　　周彬：沿黃所有的祈福活動幾乎都不局限于現(xiàn)在的行政區(qū)域內(nèi)，而是以地理單元為活動范圍的。這也是在說這些活動的遠古性，祈福的人們延續(xù)了舊制的習俗，不應該狹隘地認為是哪一個行政區(qū)域的活動，如果用行政區(qū)域把它割裂開，拍出來和寫出來的東西就是支離破碎的。比如黃河九曲陣，從黃河流過的保德縣到對岸的府谷、榆林以及再往下的臨縣、柳林等地，各式各樣的，不一樣的村落有著不一樣的陣勢。有黃土作圖，壘土勾畫的；有玉米稈做隔離，彩旗做陣眼的等，但無論是怎樣的介質(zhì)，都會依照古訓巧妙地圍成一處道場，都是黃河九曲陣。所以我黃河兩岸都拍。

　　這些祈福活動是個綜合的大舞臺

　　山西晚報：您拍的這些祈福活動哪個參與的人數(shù)最多？

　　周彬：陜北的牛王會、清醮會和打醮參與的人多，基本過萬了，比我們山西的人多。比如清醮會，是賀家畔四十多個村子共同舉辦的一個民間祭祀活動，有些小村會聯(lián)合兩三個村共同作為當年的主辦方，所以這個活動每38年一個輪回。活動舉行時，在四十多個村子里“圈村”時，人們先后加入進來，最多時就能有一萬多人。

　　山西晚報：那咱們山西黃河岸邊的祈福活動參與的人少？

　　周彬：咱們這邊不是陜北那樣許多村子輪流坐莊的形式，許多地方是每個村子單獨地去做，所以看起來人少。實際上在不同的地方，相同的時間人們進行的活動可能是一樣的，比如黃河九曲陣，大家應該是在同一時間做這件事，那就是幾十萬人在參與了。還有柳林的盤子會，也是這樣，各辦各的，實際上在正月十五至十七之間，有幾萬人在參與這個祈福活動。我拍的這12個活動就河曲的燈盞盞人少一些，其它的都有很多人參與。

　　另外，貧瘠的自然資源也是造就黃河流域人們泛神崇拜文化的原因之一，人力解決不了的，人們就會通過與神對話來祈福。現(xiàn)在，山西黃河沿岸的生產(chǎn)力較陜北一些地區(qū)發(fā)達些，依賴老天爺?shù)男袨榫腿趸耍杂行┢砀；顒酉鄬Σ蝗珀儽钡穆≈亍?/p>

　　山西晚報：哪個祈福活動讓您印象最深刻？

　　周彬：12個活動都很深刻，只能說哪個更特別。我覺得最特別的是“扎馬角”，是一種人類利用血肉之軀來與神對話的活動，從中能領悟到古老圖騰的意義。這個活動也許可以更好地表達遠古遺風。

　　山西晚報：您怎么看這些祈福活動？

　　周彬：我問過很多參與祈福儀式的人們目的是什么？回答有很多種，但我記住的只有一個：“有啥目的了？沒，這就是我們大河邊兒上人們的信仰，一個頭磕下去，心里就踏實了。”所以這些活動是存在于當?shù)厝说那楦惺澜缰械模撬麄冑囈陨娴沫h(huán)境與他們渴望擁有美好生活的心愿融合而成的一種生活儀式。

　　這些祈福活動大多三天，人們要沐浴更衣吃素，而且三天很辛苦，白天晚上都有活動，村民基本上三天不眠不休，但他們依舊愿意為此忙碌。我們不要狹義地把祈福活動理解為求子、避災、求豐收，它原意并不是這樣。它還要緬懷祖先、祭奠亡靈，還有民俗表演，有戲曲、民歌等，包含娛樂元素，娛人娛神，在天地之間搭起一個廣袤的舞臺，讓人與神對話，它將人們一年的勞乏通過這個舞臺來展示與放松，甚至還有年輕人通過這個舞臺去相親。我們不應該簡單地定義、片面地理解這些活動，應該站在這塊土地上，親自去體驗一次，從心里去感受它，并被它感染。它是一個綜合的大舞臺，在人與神對話的同時，它將人本真的需求在這個舞臺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通過這樣的活動我們不僅可以感受到一地的人文信仰、風土人情，更能從中體會到當?shù)氐娘嬍澄幕⒔ㄖ幕€能對多種民間藝術有十分直觀的感受，可以細細品味出這方水土的酸甜苦辣。

　　山西晚報：您覺得這些民俗祈福活動得以流傳的原因是什么？

　　周彬：一場民俗活動得以流傳，必然無外乎兩個原因。一，活動本身具有超強的生命力，根植于當?shù)剜l(xiāng)民的心中，它的存在已經(jīng)成為人們代代相傳的生命本身。二，腳下的土壤具有傳承的氛圍，晉南是黃河流域人類早期活動頻繁之地，也留下了豐富的傳統(tǒng)文化發(fā)展的基因，這里的人們通過這樣的一種方式增加了凝聚力，強健了體魄，緬懷了祖先，祈求了未來。

　　山西晚報：您的黃河行攝是一個系列，為什么先推出了“民俗”？

　　周彬：一是因為它最古老，是能找到我們來源的東西；二是想體現(xiàn)人與大自然的關系。“大自然”是大河邊上人們共有的神，也是我們?nèi)祟愓嬲龖摼次返纳瘛?/p>

　　山西晚報：眼下著手要做的事是什么？

　　周彬：這兩天在編的是《指尖上的山西》，說山西手工業(yè)的，也是套系列叢書。目前我拍了一百來種，計劃拍攝三四百種。山西的寶貝太多了，拍也拍不完（滿足地笑）。

　　山西晚報記者 白潔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