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喝風辟谷”公司近日陷入輿論風暴。這家公司在多個論壇、公號、網站上發布大量關于喝風辟谷治百病的“實例”,并舉辦各種線下活動,生意非常紅火。公司還進入了當地政府鼓勵創新企業的政府補貼名單。這個“喝風”,是真正的喝風,涼颼颼的那種。“養生”在我國算得上一種文化“瑰寶”,兩千多年的傳統一路走來,有很多故事,某種程度上看,不亞于一部玄幻小說。
被追捧了五六百年的“散”藥
喝風辟谷,其實有著深厚的文化積淀與久遠的歷史傳統。畢竟大家都是有文化的人,不引經據典怎么能說服你開心掏錢?
“辟谷”,最早的記載源自《莊子·逍遙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簡單說,辟谷就是不吃飯。靠餐風飲露,像神仙般逍遙自在,聽起來就很美好!
國人素來熱衷養生。從秦始皇到漢武帝,帝國大BOSS們帶頭,或遠赴異域尋找妙藥、或同方士們一起煉丹,通過各種人為方法以期益壽延年的理念快速形成,終于迎來了第一個養生高潮并將其上升到理論高度的時期——魏晉時代。
在中國歷史上,魏晉是一個煥發著獨特光彩的時期。人們個性自由解放,思想奔放不羈、行為率性自我、審美多元玄妙,余秋雨所謂“遙遠的絕響”,自然有很多奇異的故事。
其中一位“美詞氣,有風儀,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的風流名士,名叫嵇康。嵇康最有名的作品當然是《廣陵散》,另外他還寫了史上第一部養生學論文——《養生論》。
《養生論》開篇就提出:世或有謂神仙可以學得,不死可以力致者——世上有人認為神仙可以學成,不死可以通過努力獲得。怎么努力呢?當然是養生。
魏晉人養生,最流行的做法是服藥,也就是吃五石散。當時另外一個著名的美男子何晏曾說過:“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覺神明開朗”。
服食“五石散”的風氣自被何晏倡導并開始流行后,由魏晉至唐,名士們趨之若鶩,歷五六百年而未有間斷,且頗有發展,僅在《隋書·經籍志》中就著錄了20家“五石散”的解散方。
魯迅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中,對于魏晉名士的服散情形有較為詳細的介紹:吃了散之后,衣服要脫掉,用冷水澆身;吃冷東西;飲熱酒。因為皮肉發燒之故,為預防皮膚被衣服擦傷,必須穿寬大的衣服。吃藥之后,因皮膚易于磨破,穿鞋也不方便,故不穿鞋襪而穿屐。所以我們看晉人的畫像和那時的文章,見他衣服寬大,不鞋而屐,以為他一定是很舒服、很飄逸的了,其實他心里都是很苦的。更因皮膚易破,不能穿新的而宜于穿舊的,衣服便不能常洗。因不洗,便多虱。所以在文章上,虱子的地位很高,“捫虱而談”,當時竟傳為美事。
魯迅還說:“晉朝人多是脾氣很壞,高傲、發狂、性暴如火的,大約便是服藥的緣故。比方有蒼蠅擾他,竟至拔劍追趕;就是說話,也要胡胡涂涂地才好,有時簡直是近于發瘋。”
百花齊放奇葩紛呈
無論服藥還是煉丹,不少原料和生成物是有毒的,煉丹家用自己和別人的身體做了大量的服丹試驗,結果發現其副作用很大。所以在唐代煉丹術達到高潮之后,人們也同時發現了它的弊端。到了北宋以后,敢于服丹的人越來越少,金丹黃白術逐漸走向衰落。“養生”開始多元化發展,各式各樣腦洞大開的奇方怪術紛紛出現。
據元代李道純的統計,當時流傳的養生修煉方法有三千余種,書面正規記載傳承的也有兩百多種,包括導引按摩、吐納行氣、意念修煉、內丹周天、滋補服食、指印符咒等等。
據載,明代的官員中,有人認為糞中芝麻有益健康,“雜米煮粥食之”;有人喜食胎衣,有人喜食蚯蚓,各種奇門遁甲、法竅異術,挑戰人們的想像力。其中又尤其以皇宮大內最為集大成。明世宗朱厚熜命宮女們清晨采集芭蕉葉上的露珠,兌服參汁以期延年,致使上百名宮女病倒。宮女們忍無可忍,集體造反差點將嘉靖帝勒死,這就是歷史上唯一宮女弒君的“壬寅宮變”。
這個嘉靖皇帝,實在是對養生有一種謎之信仰。他制作體驗了多種丹藥秘方,其中有一種七寶美髯丹,據說不僅可以華發再生、青春常駐,更重要的是可以連生皇嗣。要說嘉靖帝的養生是旁門左道、走火入魔,似乎也不實事求是。比如那個七寶美髯丹,他繼位十年都沒有子嗣,吃了這個神奇的藥丸后,連生八子五女共十三個孩子——這種親測有效,誰能扛得住?而且他活了60歲,在明朝皇帝里算長壽的(僅次于朱元璋和朱棣排第三),大概或許可能跟他熱衷養生也有關吧!
古人的養生理念中,有很多神秘主義的東西,很難證實,也很難證偽。比如道家修煉時,多用咒語,尤其是存思、存服外氣一類,在開始做功及做功結束時,都要掐訣念咒。存思、念咒、掐訣同時配合。這種儀式感的東西,可以稱之為養生,也可以理解為意念修煉,對一個人的身心健康,并不能否定其積極意義。
再拿最常見的喝水來說,古人的養生觀念也賦予其很多特定認知。比如有一種“甘瀾水”。就是用江水或河水二斗,用一個瓤不停地舀起,然后高高揚起,如此反復多遍,直到水面上的泡沫達到數千個為止。在古人看來,把江河之水不斷揚起落下的過程中,可以令水產生某種溫和的特性,從而對人體產生保健作用。
這些“養生”理念都具備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就好像現在養生與不養生的兩類人,彼此都認為對方是傻瓜。畢竟到現在還有人篤信“清朝最長壽的人活了256歲,獲得中醫大獎,還登上了美國《時代周刊》,其養生秘訣原來是這樣。”
全民都在花樣“養”
歷史的腳步走到今天,“養生”越來越科學化、多樣化、跨年齡與種族化。誰的朋友圈里沒有幾篇《震驚!蘿卜和這些食物同吃居然會把人變成這樣!》或者《速轉!99歲老中醫不傳之秘,照著做有巨大收獲!》這樣的文章呢?再看看周圍同事們的保溫杯,怕不是泡著大半個自然界?
在廣大人民群眾的集思廣益下,今天的“養生”大法更是推陳出新。從打雞血、生吃茄子、“吃出來的病吃回去”,到醋蛋液、香菜水、晨尿無所不喝;從生吞泥鰍、活蝌蚪,到蛇酒、蜈蚣酒、各種動物尸體酒;從沙療、石療、火療、炮療、錘療,到撞樹、爬行、拍打拉筋、靜脈注射果汁……
所以出現什么喝風辟谷也不奇怪。人們的“養生底線”已經千錘百煉,出現什么妖魔鬼怪也會見怪不怪了。
打開“喝風辟谷”的微信公眾號,其標題都是《做龍騰九式,高血壓肝硬化都沒了》《我把乳腺癌干死了,還順帶減肥57斤》《做了三次試管沒有成功的高齡產婦,參加一次喝風辟谷后成功懷孕》……可以說非常諳熟新媒體時代爆款文的傳播規律。不僅如此,這些文章每篇都注明了作者的姓名,并稱“本公司對其住址、電話、身份證號碼等資料已備案。本公司對以下內容真實承擔法律責任”。
不要以為只有有錢有閑的二大媽三大爺熱衷“養生”,現在社會上還活躍著一批朋克養生族。那些熱愛健康的年輕人,孜孜不倦熬夜勤勤懇懇護膚,啤酒放枸杞可樂加黨參,熬夜玩電腦傷眼所以一定要換個綠色屏保,吃完火鍋怕上火再來頓冰淇淋降降溫,穿破洞褲要在洞里貼個暖寶寶,喝最烈的酒叫最貴的救護車。媽媽再也不擔心我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論及“養生”,外國人也不甘落后,甚至大有趕超我們之勢。印度的牛尿養生、中東土豪的石油泡澡、大牌明星的水蛭美容。不久前俄羅斯百萬富翁史特里戈夫,在網上發布了一則“鐵鍋燉自己”的視頻:他直接泡在放了各種草藥和大量鹽的熱水桶里,下面的柴火燒得正旺。這位富翁說,這個桶由有200年歷史的銅制成,能夠治療各種疾病。
波伏娃說,人都是要死的。但幾乎每個人都想活得更長、更有質量。大人物想向天再借五百年,小人物也想多體驗人間的美好生活。但是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沒有人能對抗自然規律,健康很珍貴,但也并不難。有人總結說,凡是自稱大師、賣弄神秘玄虛概念、簡便又萬能的“養生”,基本都不靠譜,合理膳食、均衡營養、適量運動才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