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易逝,記憶中的炮火難熄日本侵略者的暴行給孫晉良留下愈合不了的傷痕
老人突然離世,給家人帶來了無盡的悲傷和思念。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見習記者崔常送 攝
1月11日23點06分,在微山縣韓莊鎮小房頭村的家中,孫晉良永遠合上了雙眼,他的生命時針指向了100歲。跨越了一個世紀的時光,他歷經槍林彈雨,曾經無數次和死神擦肩而過。百歲老人孫晉良既是抗戰老兵,也是山東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南京大屠殺幸存者。
突然的離別
“昨晚(11日)晚飯還吃得好好的,沒想到晚上就走了,至今我還無法相信這是真的……”兒媳張建萍翻看著孫晉良的照片,早已泣不成聲。張建萍陪伴照顧孫晉良已經有11年多的時間,這兩年由于身體的原因,老人臥床難下,無法清晰地表達,大多數的交流只能通過眼睛,但他們早已形成了默契。
“前些年老爹意識還比較清醒的時候,總和我們講述他年輕時的經歷,每次我們都聽得熱淚盈眶。”張建萍說。1920年,孫晉良出生在微山一個貧苦的農家。由于家庭條件不好,小學畢業后,為了掙取每月5元錢的生活津貼考入淄陽鄉師就讀。每月除去吃喝還能有剩余,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家里的壓力。
但好景不長,1937年七七事變后,面對著侵略者的燒殺搶掠,孫晉良恨得牙根發癢,隨即報名參軍。可遺憾的是,由于個頭只有一米五,達不到當時征兵最低身高一米六的要求,未能被錄取。
孫晉良沒有放棄報國的熱情。他和幾位同學決心去南京投靠師范學校的校醫孔德剛,并且迅速投身淞滬會戰傷病員救護工作中。
1937年12月1日,日軍兵分三路攻占南京。因敵我力量對比懸殊,南京各城門先后被日軍攻陷,守軍犧牲無數。12月13日,南京淪陷,日軍開始了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
孫晉良老人的兒子孫中清告訴記者,父親以前給自己講述過很多次南京大屠殺的慘烈和日軍的兇殘。“當時的日本兵看到中國人就殺,不分男女老幼。整個南京城里尸體遍地,血流成河。有重傷的士兵動彈不得,就只能躺在地上‘爹啊娘啊’地喊,聽得人肝腸寸斷。此外,日本鬼子還把中國的民眾集體趕到江邊用機槍掃射,鮮血把長江水都給染紅了。最喪心病狂的是,父親當時在萬國紅十字會看護病人,按照國際慣例,紅十字會的傷病員是不應該受到傷害的,可是殺紅了眼的日本鬼子連他們也不放過。”孫中清說,每次問到父親為什么義無反顧地要往南京去,父親的回答都很簡單:“我就是要守護自己的國家,不做亡國奴。”
抹不掉的回憶
隨著年齡的增長,孫晉良的記憶慢慢退化。“在他能說話的時候,常常說到‘槍火、炮彈’之類的字眼,看到有關抗戰的電視,他會嘗試著站立。”張建萍說,這是他印象中最深刻的記憶,雖然他的身體看不出明顯的傷痕,但有些刻在他心上的傷痕永遠都愈合不了。
83年前,孫晉良抵達南京不久,南京保衛戰就開始了,一共打了5天仗。“南京大屠殺發生時,老爹多次險些遇難,其中最危險的一次更是面臨日軍的機槍掃射。”張建萍曾聽父親回憶,當時遍地是中國守軍的尸體和傷兵,到處都是慘叫聲。
“后來,父親千方百計從日軍手中逃了出來。而經歷過南京大屠殺之后,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于是心懷一腔熱血,想為死去的同胞們報仇雪恨。”據孫中清介紹,1938年,18歲的孫晉良報考了黃埔軍校,并最終成為黃埔軍校十六期一總隊炮科的學員,到重慶銅梁縣入伍。1941年,從黃埔軍校畢業后,歷經彈藥隊隊長、少尉排長,最后到位于洛陽的十五軍六十五師炮兵營任營長,并參加了洛陽保衛戰,1948年底,孫晉良回到家鄉。
2015年12月13日,時隔78年后,孫晉良在兒媳張建萍的陪伴下再次回到了南京,“在中華門的城墻邊上,他摸著石頭說我還能聽到那時候的炮聲。”這句話讓張建萍當場濕了眼眶。
2015年,孫晉良已有95歲的高齡,從南京回來之后,他在床上躺了5天。當時他還想再去一趟四川建川博物館。“博物館里有一面抗戰老兵手印墻,這是他參與抗戰的見證。”考慮到父親的身體狀況,張建萍沒能帶他去。
未完的故事
1948年,孫晉良回到家鄉后,作為那時村里的文化人,他在村里當上了會計。據村支部書記張延偉回憶,當時老人穿的上衣有兩個口袋,“村里的賬目和自己家的分得清清楚楚,一個是公家的,一個是自己的。”在多年的工作中,沒出現過一次差錯。
12日,在孫中清的家門口,擺滿了志愿者送來的花圈,挽聯上寫著:致敬抗戰老兵。“當時我作為一名義工陪老人去臺兒莊戰役紀念館參觀,就深深地被老人的英勇事跡所感動。”張琴,原是濟寧藍天至愛微山義工團的義工,2015年4月一次偶然的機會結識了孫晉良老人,從那以后,張琴每年都會去看望老人。
得知老人離去,張琴的心情很沉重,“一整天了,我的心像是一塊石頭壓著。”張琴說,本來打算過年的時候來看老人的。張琴告訴記者,每次來看望老人的時候,老人都向自己講述戰火紛飛的歲月,這也讓自己對當年的歷史有了深刻的認識。“每次都叮囑一定要對現在的生活知足,一定要倍加珍惜。”張琴說。
志愿者祁友利是在一次尋找抗日老兵的活動中與孫晉良老人認識的。在與老人接觸的時候,印象最深刻的是老人講起南京大屠殺時的那種痛苦表情,“講到慘烈的場景時,老人就閉著雙眼,久久不說話。”
“父親常說自己是歷經過生死的人。一路走來,見證了新中國的誕生,過上了這樣的好日子,他是萬萬沒想到的,他說自己很知足。”孫中清告訴記者,這么多年來父親一直是整個大家庭的精神偶像。他的愛國情懷、他的大公無私是整個家庭代代相傳的最寶貴財富。作為后人,他有責任有義務把父親的故事繼續講下去。
無盡的思念
在孫中清的家中,一位身穿黑色羽絨服,帽檐遮住半個臉的女孩,默默站在靈堂前。這正是孫晉良唯一的孫女孫曉婷,一早得知爺爺去世的消息后,孫曉婷連忙從北京趕回來。
“爺爺是個讀書人,有文化,他的思想潛移默化影響著我。”在孫曉婷為爺爺寫的一首名為《將軍》的詩中描寫道:離恨重,笙歌落。為把桑麻血衣和。冷意將軍吳鉤攜,非嗜血、痛干戈。愿守植桑宅,共畫紙、吟九歌,別開紅焰救飛蛾。一晌貪歡,一夢長安。漠北沙寒重兵戈。有綠洲、似淮河,夢里千般差似我。茫茫十年,物盡舍、人堪別?三娘劍舞盛騎射,刀刀見血。凱旋況是險山河,誰堪憐、失意客。輾轉休反側。近鄉人,情更怯。
“這首《將軍》就是為爺爺而寫,我將爺爺給我講述的融入我想表達的詩中,作為一種思念的延續。”孫曉婷說,在她眼里,爺爺既偉大又平凡,她會將爺爺的執著與堅守傳承下去。
“我是抗戰老兵,是民族英雄,如果早死的話,我就是無名英雄。我之所以活著,就是因為我心胸坦蕩,一輩子沒干過虧心事。”這是孫晉良生前說的話,在孫曉婷眼中,爺爺做事做人坦坦蕩蕩。“在外人眼中,離別是遲早的事,但是在我和家人心中,這種悲痛無法用語言表達。”孫曉婷說自己有個遺憾,就是沒能給爺爺的一生撰寫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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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孫晉良老人于11日23時在家中逝世。
12日,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獲悉,山東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孫晉良老人于11日23點06分在家中逝世,享年100歲。
12日,在濟寧市微山縣韓莊鎮小房頭村孫晉良的兒子孫中清家門口,擺滿了致哀、向抗戰老兵致敬的花圈。據孫晉良的子女介紹,老人走的時候很安詳,并未留下話語。“昨天(11日)晚上我還做了雞湯,老爹還吃了幾塊肉,夜里突然就走了。”兒媳張建萍泣訴道。
據了解,南京大屠殺幸存健在者已不到200人。孫晉良生于1920年,是山東省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南京大屠殺幸存者。他曾在1937年南京淪陷前,一腔熱血赴南京參與了對淞滬會戰傷兵的救護工作。
1937年12月9日夜、10日拂曉,日本人開始攻打南京南門:中華門和光華門。孫晉良的任務是去陣地上運送傷兵。“他跟我們講那里已經遍地是中國守軍的尸體和傷兵……”兒媳張建萍曾聽老人回憶。
南京淪陷后,孫晉良兩次險些倒在日本人的機槍下。大難不死,逃出生天的孫晉良又到美國傳教士約翰·馬吉等人組織的“萬國紅十字會”中工作。約翰·馬吉于南京大屠殺期間用攝像機拍攝了105分鐘的紀錄片,是留存至今的有關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的唯一動態畫面,成為揭露日軍暴行的鐵證。孫晉良正是在約翰·馬吉的帶領下,對南京保衛戰的眾多傷員實施了救護。之后,孫晉良報考黃埔軍校本校16期1總隊炮科,畢業后任國民革命軍第十五軍軍屬炮兵營上尉連長,參加洛陽保衛戰。
“這幾年父親由于身體的原因,臥病在床,躺在床上的他已經無法清晰地表達,大多數的交流只能通過眼睛,但他的身形和精神頭兒,都能讓人聯想到他年輕時滿懷熱血的樣子。”孫晉良的兒子孫中清告訴記者,孫晉良躺在床上時,偶爾嘴巴里會喊出一兩句話。
孫晉良生前常常會說到“槍火、炮彈”之類的字眼,雖然在他的身體上看不出明顯的傷痕,但一直陪伴他的家人知道,有些刻在他心上的傷痕永遠都無法愈合。
進入晚年,孫晉良與子女最常說的話是“知足”。在孫晉良看來,比起從前,如今的生活好得不得了,“我很知足”是他生前重復最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