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市消防救援支隊金水大隊南陽路站政治指導員殷全銘和該隊14名消防員,是7月20日晚首批到達地鐵5號線列車被困現場的消防救援力量。
近日,殷全銘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說,他們接到通知后緊急趕往現場,但途經的涵洞被淹,最終只能翻越2米高的鐵絲網,涉水到達。
殷全銘說,他們到沙口路地鐵站后看到,站臺處隧道里的水已經沒到胸口。從站臺到被困列車,有200多米。隧道是傾斜的,越往里水越深。已有部分被困者從隧道內的疏散平臺疏散出來。當時救援隊伍分成兩隊,第一隊在疏散平臺疏散被困人員,在站臺緊急通道和疏散平臺之間固定了繩索,讓大家拉著往前走,還在外側用身軀組成一道人墻阻擋湍流。第二隊救援隊員游至列車內部救人。
“(當時)想的最急、最多的,是把大家都救出去。”殷全銘說。
救援現場 受訪者提供
7月20日,鄭州持續遭遇極端特大暴雨。據鄭州發布官微通報,當日18時許,積水沖垮出入場線擋水墻進入正線區間,造成鄭州地鐵5號線一列列車在海灘寺街站和沙口路站隧道列車停運。鄭州地鐵下達全線網停運指令,組織力量,疏散群眾,共疏散群眾500余人。據媒體報道,其中,從7月20日21時13分到次日凌晨2時10分,在5小時的緊急營救里,前往救援的鄭州市消防救援支隊的“三股力量”,共營救疏散被困群眾300余人。
據鄭州發布7月27日消息,記者從鄭州市防汛抗旱指揮部獲悉,在地鐵5號線“7.20事件”中,有14人不幸遇難。
“隧道是傾斜的,越往里水越深”
澎湃新聞:救援隊何時接到命令的?
殷全銘:那天太忙,只顧著救援了,沒有注意時間。當天(7月20日)在趕往另外一個現場途中,我接到鄭州市消防支隊指揮中心通知,說地鐵5號線被困群眾比較多,情況緊急。那晚,我們涉水才到達地鐵站。沙口路地鐵站位置特殊,通往該站的道路全都要經過涵洞。當時,積水已經與涵洞最上沿齊平。問現場管制交通的交警,說積水最深的地方有10米,我們過不去,只能繞道。
后來,我們從涵洞上面京廣鐵路近2米高的鐵絲圍墻網翻過去,涉水約500米,才到達沙口路地鐵站點。有消防員被鐵絲劃傷皮膚、擦破衣服,但都全力保護救援裝備。
視頻截圖
澎湃新聞:你們去了多少人,帶了什么裝備?趕到時,現場是什么情況?
殷全銘:我和隊員共15人,帶了破拆器材、照明器材、游泳圈、救生衣,還有擔架。當時地鐵站周邊全是水,我們從東北角的口進去,還有水從站口往里流,地鐵那邊也采取了一些措施,水流速度不大。進了站,我們第一時間就往里沖,就想著要第一時間進去,把里面的真實情況告訴指揮中心,第一時間把被困人員救出來。
澎湃新聞:地鐵隧道里情況如何?
殷全銘:我們到后,站臺處隧道里的水,已經沒到胸口。不過,救援過程中,水位有下降。從站臺到被困列車,有兩百多米。隧道是傾斜的,越往里水越深。當時,列車前部已經脫軌,歪向另一邊,但傾斜得不厲害。隧道右手邊,有條寬不足一米的疏散平臺。有很少一部分被困人員,已經通過這個平臺逃了出來。
澎湃新聞:有疏散平臺,為什么乘客還會被困?
殷全銘:被困乘客從列車里,可以跨到疏散平臺上。但是疏散平臺快到站臺時,人要涉水,再通過臺階才能到達站臺緊急出口。這個距離有三四米。因為水流很急,沒有著力點會被沖走。
澎湃新聞:少數乘客是從站臺門逃出去的嗎?
殷全銘:不是平時出入地鐵的門,像緊急出口。
澎湃新聞:網傳視頻可以看到乘客站在車廂里等待救援,水已經淹到胸口。
殷全銘:在地鐵列車門打開前,列車內部是一個封閉空間,水位相對較低。從列車內部透過玻璃往外看,可以看到隧道里的水位比列車內部要高。門打開后,水就灌進列車了,列車內水位迅速上漲。我們到現場時,司機已經打開駕駛室車門,轉移到站臺上的群眾只有很少一部分,大部分還在(疏散平臺)往外移動,看上去很緊張。等我們到列車里,列車里的水位,已經和隧道持平了。
視頻截圖
組成人墻保護被困乘客離開
澎湃新聞:是如何展開救援的?
殷全銘:我把救援隊伍分成兩隊。第一隊把已經站在疏散平臺上的人往外疏散,用人墻把他們扶出去。第二隊救援隊員游至列車內部救人。
澎湃新聞:如何保障群眾不被沖走?
殷全銘:我們在站臺緊急通道和疏散平臺之間,固定了繩索,讓大家拉著往前走。還在外側用身軀組成一道人墻,扶著被困人員迅速撤離。
澎湃新聞:另一隊如何做的?
殷全銘:另一隊扶著疏散平臺往列車處游。列車里大約有二三十人,集中在第二第三節車廂,車里的水已經到脖子處。救援人員從列車駕駛室門進去,通過拉車門應急把手,就近打開被困人員所在車廂的門,將被困人員疏散至疏散平臺。
澎湃新聞:救援中,有哪些印象深刻的細節?
殷全銘:救援的時候,中間有一個轉變。當時昏迷的人都在疏散平臺,不多。最初,救援人員先把前面的昏迷人員、精力不足人員抬到站臺搶救,也讓出疏散平臺。因為現場空氣不流通,怕耽誤時間會造成更大傷亡。在救援中后期,我們就讓有行動能力的先走,昏迷的人留在平臺上。當時,有兩個昏迷人員是在中后段,比較重,兩個救援人員都抬不動。平臺太窄,哪怕只有一個人昏迷,也會嚴重影響疏散速度。我們就讓未昏迷的有行動能力的人員抓緊時間走。后續增援力量到場,再利用擔架轉移昏迷人員。
澎湃新聞:是如何救援昏迷人員的?
殷全銘:用擔架抬。在救援中后期,我們又從列車里找了一個手推車,類似高鐵上賣貨那種手推車,把人放在上面往外推。這個時候,有行動能力的人都出去了。
拼盡全力救人
澎湃新聞:為什么有些被困人員會昏迷?
殷全銘:我們分析,疏散平臺上昏迷的人是因為長期缺氧,長期在水里失溫,情緒緊張而導致昏迷,應該不是因為溺水。我聽記者說,列車停后,駕駛員曾嘗試倒回去,沒成功,大家就想在車里等待救援。列車里水越來越深,司機把門打開,就有乘客出去,但到站臺那個地方,水越來越急,很難過去,就返回了。門打開后,水一直往車里灌,后來就把門關了。因為水不斷往車里進,通風系統也早已失效,所以空氣越來越少。
視頻截圖
澎湃新聞:被困人員有沒有什么舉動讓你印象深刻?
指導員:當時我扶著疏散平臺往里走,要去列車里和被困群眾匯合,走到后面時,平臺上有群眾讓我上去,不要從水里面走,從平臺上走。我說不用不用,有一個男同志還是把我拉了上來。當時離列車還有大概50米。當時隧道的水位,腳能墊到底,但基本是漂著的。
澎湃新聞:水流很急嗎?
殷全銘:急。掛在脖子上的繩子被掛斷了,被水流沖走了。當時沒有發覺,與手機相連的防水手表提示斷開連接,才發現手機被沖走了。水流沖擊力很大,我180斤也站不住。
澎湃新聞:當時在現場身體有什么感覺嗎?
殷全銘:當時沒有顧及太多,基本上都是在吼:“不要著急,我們已經過來了,有序撤離”,喊得最多的是“不要著急、不要著急”。
澎湃新聞:你們什么時候撤離現場的?救援用了多長時間?
殷全銘:因為把人都疏散完后,還要進去搜救,大概凌晨三點撤離的??偣彩枭⒘擞袃扇偃恕?/p>
澎湃新聞:在指揮救援中,你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殷全銘:想的最急、最多的,是把大家都救出去。群眾說的最多的,就是謝謝。作為救援人員,每一次,大家都會拼盡全力。第二天看到關于傷亡的新聞時,心里是沉重的,真心希望永遠不要再有這樣的悲劇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