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生命過半,吃過了苦,也嘗到了甜,把一切是是非非看淡……”放著舒緩的音樂,吃著火燒、喝著礦泉水,還給自己配上了視頻特效,6月2日,山西沁縣居民安耀紅在某視頻平臺發布了這樣的一則短視頻。
誰也沒有想到,僅僅過了一天,這個“把一切是是非非看淡”的人,卻做出了讓所有人震驚的事。據沁縣官方通報,6月3日上午7時,山西沁縣定昌鎮居民安耀紅在縣政協主席郭建宇居住的小區單元樓下將其殺害。安耀紅則于當天19時許被當地警方抓獲。
在沁縣定昌鎮的一些居民看來,安耀紅的殺人行為“有些突然”,幾乎沒有什么征兆。“雖然因為拆遷的事情,讓安耀紅產生了一些不滿,但是完全不至于鬧到這個地步。”6月7日,在沁縣沁州南路232號附近,與安耀紅曾經做過鄰居的一名當地居民向記者坦言。
據和其相識的朋友講述,安耀紅雖然有聽力障礙,但平時喜歡聽歌、刷短視頻,心態上還是比較樂觀的。這樣的一個人為何選擇鋌而走險、走上犯罪的道路?
“拆遷直接改變了他這個人。”在安耀紅的朋友看來,從拆除安耀紅居住的房屋的那一刻,安耀紅的人生便已“陡轉直下”,也讓隨后的事態向著非常不可控的方向疾馳。
“最后一名員工”
“他應該是1986、1987年,就到了糧食系統工作。之后一直到現在,就沒離開那里。”6月7日,安耀紅的一名朋友告訴現代快報記者(報料熱線:025-96060報料郵箱:xdkb123@163.com),安耀紅已經在糧食系統工作30余年,2000年左右,當時沁縣的糧食系統下屬部分企業經營狀況出現了一些問題,多數員工選擇買斷工齡從企業離開,也有些員工則直接下崗,到外地打工。安耀紅是一個“另類”。“他因為耳朵的問題,其實心里有一點點自卑,覺得去大城市打工沒那個能力,還是想留在沁縣,留在糧食系統企業里。”就這樣,安耀紅成了當時廠里唯一一個留下來的“職工”,但他這個“職工”身份比較特殊,既沒有工資,也沒有其他獎金,只是守著糧食儲備庫的破房子。當時,糧食系統的領導還將其調至下屬的“沁縣富裕飼料加工廠”,安耀紅還自稱“總經理”,但實際上,他這個“總經理”并沒有任何員工。
接下來的日子該何以為繼?據現代快報記者調查,后來的一段時間,安耀紅四處籌措資金,在沁州南路232號“沁縣糧食儲備庫”地塊上,陸陸續續建起十幾間房屋,里面也添置了部分家具。安耀紅不僅把這里當作自己的家,而且還把剩余的房間按照每間70元到上百元的價格出租了出去。這些房屋的租金,就成了安耀紅及其妻女的重要生活來源。根據安耀紅親屬的說法,安耀紅在糧食儲備庫地塊上建房收錢,是因為當時的糧食系統領導無法解決安耀紅的日常工資,便將原有廠房交由他任意處置。
突如其來的拆遷
但是到了2022年、2023年,事情發生了變化。沁縣人民政府于2022年5月13日和2023年5月4日分別發布《沁縣人民政府辦公室關于印發沁縣縣城規劃區房屋征收與補償試行辦法的通知》和《沁縣人民政府辦公室關于印發的通知》,文件顯示,安耀紅所在的沁縣富裕飼料加工廠廠址,正處于征收范圍之內——“沁縣糧食儲備庫、沁縣沁雪糧油加工廠及沁縣富裕飼料加工廠范圍內的房屋。東至南石巷路西,南至飼料加工廠圍墻,西至沁州南路路東,北至糧油加工廠北樓后墻”。廠址拆遷,自己的“房子”怎么辦?自己在定昌沒有購房,以后住哪?這么多年來,修繕改建這些房屋已經砸進去了這么多錢,現在還欠著幾十萬元外債,又該怎么辦?一時間,諸多疑慮甚至焦慮,涌上了安耀紅心頭。安耀紅的一名親屬告訴記者,因為拆遷補償的事情,安耀紅的性格都變得抑郁了許多,和他們聊天的次數也減少了。
了解到糧食儲備庫拆遷的具體實施單位是沁縣糧食和物資儲備中心(以下簡稱“糧儲中心”),正是原沁縣糧食局改制后的產物,而以前的糧食局領導仍有部分到了糧儲中心上班,安耀紅便尋求到糧儲中心“討要”一個說法。
沒有結果的爭議
安耀紅與糧儲中心的拆遷爭議,是一筆非常復雜的“陳年賬”。按照沁縣2022年5月13日發布的征收與補償試行辦法,對于拆遷的房屋,采取貨幣或者房屋置換的方式補償。其中對于經營性房屋,需要所有權人提供營業執照和房屋產權證等各項證明。依照安耀紅親屬的說法,糧儲中心負責人讓他填寫和提交一系列相應材料。在安耀紅的這位親屬看來,安耀紅在拆遷前期也是依照糧儲中心的要求和流程去做的,為此,安耀紅陸陸續續整理和提供了包括房屋產權證、房屋造價評估和固定資產維修投資改造鑒定等一系列證明文件,都交給了糧儲中心。
然而,疑點在于,當初糧食系統領導和安耀紅之間關于糧食儲備庫地塊的使用權屬,到底是否作出過約定?有沒有正式的手續與合同?合同內容條款是否合法合規?安耀紅后續在原廠址上修繕改建的房屋,是否屬于沁縣人民政府在2022年公布的征收與補償試行辦法中所聲稱的“經營性房屋”?安耀紅又是否具有這些原廠房上修繕改建后的房屋所有權?這些細節與內情,還有待當地政府的進一步調查與公開。
安耀紅的親屬則表示,實際上,安耀紅和相關部門之間,就具體的拆遷補償款進行過多輪“較量”:從一開始安耀紅聲稱的自己“經營”的房屋價值百萬,到后續因為一拖再拖、無法簽訂補償協議,這個價格也一降再降,最后降至了60萬元。但這個談判過程沒有得到當地政府部門證實,直到慘劇發生為止,雙方到底談到什么程度,安耀紅的親屬也不清楚。
在反復持續的補償款協商拉鋸過程中,由于房屋已被拆除,安耀紅無處可住,有時便睡在親屬家,偶爾也在朋友家借宿一晚,也因為這種情況,當時的妻子便和其離了婚,選擇帶著孩子回到了自己老家。而安耀紅則輾轉多處,試著到過太原打工、在醫院當護工,但是因為聽力的原因,最終也沒有干多久,又回到沁縣定昌鎮。
矛盾爆發
由于自己修繕改建老廠房的文件均已交給糧儲中心的領導,但“補償安置”卻并未得到解決,安耀紅便多次選擇到糧儲中心“討要說法”。后來,糧儲中心的員工搬到了位于沁陽西街(原沁縣師范)的沁縣機關集中辦公區,而原有的糧儲中心辦公樓則被鎖上了。
6月6日,時任糧儲中心的負責人溫建波告訴現代快報記者,“可以明確地說,那塊地,包括土地上的廠子、房屋都是國有產權,權屬很明晰,沒有什么異議。”而據安耀紅的親屬透露,在拆遷談判過程中,安耀紅與溫建波接觸比較多。
在了解到沁縣政協主席郭建宇負責牽頭掛帥糧食儲備庫地塊的拆遷工作后,安耀紅便希望能有更大的領導出面幫忙。但沒有人想到,最終安耀紅卻選擇了最極端的做法:于是,便有了6月3日一早,安耀紅在郭建宇生前居住的小區單元樓下將其殺害的慘劇。
“和小區的鄰居們寒暄、聊天什么的,都挺熱情的。”一位與郭建宇相識的人告訴記者,在拆遷之前,郭建宇和安耀紅之間并無甚交集;即便是拆遷工作開始后,兩人也談不上什么仇怨。“這就是一起悲劇。”
受訪的安耀紅親屬也告訴記者,他們對郭的離世也感到愧疚和痛心。
現代快報/現代+記者 朱紹岳